见闻

黄泉

恢复了意识的卫庄艰难地睁开双眼,发现自己身陷在黑暗当中,时不时能听到滴嗒的水声。
他想起自己仍在地牢中,身上却没了枷锁,也可能是麻木得失去了知觉。卫庄试着抬起手臂,强烈的酸胀感提醒着他曾经的刑罚,而肌肤上有多了些凉意与束缚感,显然被人精心处理过。他又试着撑起身,在黑暗中摸索着,发觉自己几乎全身都被裹了起来。软塌上搭着半截薄被,至于光滑或是粗糙,他裹满了布条的手指感觉不到。

黑暗中忽然有多些脚步声,由远及近,还带来些光亮,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也渐渐有了轮廓。

幸好这里是一个房间。卫庄极力忽视着身体的叫嚣,将自己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门后,以便在来人闯入的那一瞬钳制住对方。
而真正掐住来人颈脉的时候,却又片刻间松了开。

张良下意识地挥了提灯抵挡,扬起的风吹灭了本就微弱的烛光。

卫庄先他一步意识彼此的身份,撤了手,张良再点起火折子时,卫庄已倚着门半坐在地上,卸下了全身的神经。
“庄兄!”
张良慌忙地将人扶回榻上,尚未平复呼吸,卫庄已又一次昏睡过去。再睁开眼时,又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,但他想起了这个地方。

郑武公与母亲武姜氏积怨多年,誓曰不及黄泉无相见。既而悔之,颍考叔献策修建黄泉,遂母子和睦如初。史官未曾记载这座地下之井的位置,世人便以为黄泉修在了颍城。韩攻下郑后迁都新郑,武姜氏早已荒废的旧居辗转被紫女买下,深埋地下的简居重见天日,已是许多年后的事。至今除却二人,大概也没有其他人听说过。长久以来紧绷的得以舒缓,卫庄像是卧进了一团棉花中,每时每刻都能感到自己正在下沉。

“你醒了?”张良再次出现时面容又苍白了许多,披风连着兜帽扣在少年的身上,还提着颇为沉重的食盒,看起来极不协调。卫庄费力地抬起了手,肿胀未及消退,但已经没有了伤痛感。
“多久了?”卫庄接过递来的清粥,僵硬地吹了吹,发觉自己腹内毫无饥饿感,该是这样进食流食许久了。
“二十天,你又在这里睡了三天,近一月了。”张良坐在一旁挑着灯芯,看起来困倦得快要阖上了眼。
卫庄咽下时粥还有些微烫,端着瓷碗的手也有些颤抖,他便将手肘拄在膝盖上,一口一口地强迫自己尽快补充体力,庞大的身躯蜷缩起来的样子,还有些滑稽,幸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。“外面如何了?”他平静地问。
张良将木签搁在一旁,转头望着他。
“要降了。”

降的自然是韩国。
降了也好。

卫庄没再问,默默地将手中的清粥吃完,张良便又舀了一碗递了来,后面又盛了许多汤药。他不作声,张良也只是掀开了被子,解着缠的密密麻麻的布条。而后的擦拭,换药,重新包扎,同样是在无声中度过,黄泉地如其名,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证明这里还不是死寂外,连本该被放大的呼吸声都微弱得听不见。
“姬无夜…和你祖父可都认同了?”卫庄偏着头,努力回忆着是否还有遗漏的嘱托。
张良将火折子和蜡烛摊在桌上留给他,收拾起了食盒,还有些心不在焉。“…嗯,差不多就是这几日罢。”

所有的努力消散在往日里,从流沙成立的那一天起这边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之一,那便也没有什么不甘。
都结束了,卫庄异常平静地想。他目送着张良离去,也没有探究日后如何安排的心思。

往后的一日张良没再过来,第二日、第三日、第四日没有来。地下有充足的干粮与储备,本就是备以不时之需,但卫庄仍想出去看看。第五日的时候,卫庄已经能支着腿走成常人的模样,他便走了出来,重新见了光。街上破落得没什么人在,能逃的人早在秦军攻入关内就逃了,剩下的只有些逃不走的老弱病残。即便他一个人穿着黑袍走在大道的中央,很是显眼,但始终什么人理他。兜兜转转回了荒院已是半夜,张良依旧没有来。

第六日的晌午,没有客人的酒棚前照常挂起了青旗,卫庄只要了一碗水,半瘸的老板好心给了他一碟青豆。他不想欠任何人,只好扔下半个金叶子。
“客官,用不着这些,我送你的。”
卫庄皱了皱眉,不悦地扭过头,“送你做路费吧。”
“嗨,都这时候了还走什么走,我要是能走早就走了。”老板还在擦着桌子,马路上护卫列队而过,他就撇了一眼。“喏,再说还能往哪儿跑?”
“怎么这时候还有巡逻兵?”卫庄压低了声音,背过身来不再动作,幸而也没有人注意这里。
“应该还要好一阵子吧。谁知道呢?”老板笑了笑,“听说大将军终于同意出兵,可能是在操练吧。”

卫庄又扔下了半个叶子,转身隐匿着奔向了相国府,果真有更多的护卫在巡视。他从侧门闪进了府内,摸进了最南侧的院落,一扇房间接着一扇地敲着窗。
“谁?”客房内得到一声熟悉的回应,他从窗子跳了进去。看见了张良被缚在床上的模样。
“庄兄?”张良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,奋力挣扎起来。卫庄还未解了绳索,他又偏了头,咬了咬唇,“王上不满秦王的要求,欲意诈降。”
“糊涂!”卫庄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,险些扯痛了还未完全解脱的手腕,“莫非这么快就忘了长平。”
“姬无夜同意亲率都城护卫诈降,进而刺杀王翦。这等话从他口中说出来,你信吗?”张良红着眼,几乎是跳下了床。“当日我随祖父入宫,极力劝诫却激怒了王上,再谏言者以叛国论处,祖父便将我关了起来。”
卫庄一把扯住了少年的手腕,“去哪儿?”
“入宫。”张良坚定地望着他,似乎拿出了必死的意志来。

“入宫又能如何,王上不满的是日后的尊荣和富贵,难道还会听你的主动弃了不成?”卫庄捏着张良的脉搏,舔了舔干涩的唇。
“权当是为了都城的百姓罢。”张良苦笑起来,另一只手握上了他的腕。“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,不过是求个心安的死法而已。”
“张开地不是一早要将你送到淮阳儒家,只是你不肯才作罢了?”卫庄忽然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事,起身松开了手。“想必早做好了安排。”
张良脸色一变,气得背过身去,不想看他。“我不会走的。”
“去找楚王,带着相印和我的帅印去,求他开关允韩国的流民入楚。”卫庄从双手覆上他的肩,几乎贴上了他的耳边说道。

张良想要转过身,卫庄的掌心自然退了下来。少年捏紧了拳,犹豫不前。
“你说过已经二十三日,加上这六日,到了明日,秦军入关刚好一月。”卫庄的手指抚上了张良的脸,将自己的袍子解下来披在他的身上,又为他戴上了兜帽。“这些人若是这几日走,至少能有命走到楚国。”
“可…”张良还想要再说什么,却被卫庄用食指抵住了唇。“别用这种眼神,你该活下去。”他说,“一切还没结束。”

张良拉低了兜帽,望了他一眼,又变得坚定如初。“我会去淮阳,可无论是否能游说成功,我都一定会回来。”
从三更到天明,他终于说动了相国大人,携着相印匆匆出了城,等候着去取回帅印的卫庄。

“等我回来。”张良翻身上马,伸出了手,“大不了黄泉重聚。”
“我封了那里的入口,你打算从哪儿进?”卫庄将帅印连同盒子塞到了他的手上,难得露出了笑意。

远去的少年并不知道印下压着一封书信,许多时日后也不曾将楚王的一番好意扣押归咎于故人身上——只当是造化弄人——从儒家的阁顶被放出来的时候,才听说新郑的一场大火下燃了两位将军与韩王的尸骨,而他的祖父早在秦军攻下都城前自尽,他已孑然一身,却不能重返故地。
而卫庄在那场大火前便杀了韩王,与姬无夜的尸骨一并高悬在城外之上,虽然依旧没能让秦军停下进攻的步伐。
好在他还活着。

“儒家可有新入的生员?”他在县上最大的酒楼里随意地问着,“或是年轻的先生?”
小二笑嘻嘻地为他添了杯酒,“你是说儒家的张三先生吧?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,别人都是求着拜师的,只有这位,”他作势抬手悄声告诉卫庄,“听说是被掌门关了一个月才肯拜师留下来。”
卫庄扔下了一些碎银子,被小二领到了书院门外,又等了半日才等到散了课。
少年自迈出大门便愣在了原地,红着眼眶一步一步走到来人跟前。

卫庄久违地抚上他的面颊,试图去铭记手下柔软的触感。共死易,同生难。他乡遇故知,他想那大概就是他喜欢上张良的瞬间。

Fin.

石楠花

张良又一次闻到了这种糜烂的气味,一时想不起来由。
  
清晨的风挂得凛冽,一丝不谐的味道夹杂在湿润的空气里,既不是云梦泽飘散出的咸涩,亦不同于池塘中的浮萍的甘苦。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每次路过廊桥,都隐隐约约地觉得这里生出了些什么来。张良疑惑地望了望,颜路上前抱走他怀中的竹简,笑着说子房最近是不是太累了,乃至生出了许多幻觉。张良微微笑着行礼谢过,说也许是吧,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
  
后一日下一阵雨,学生们被困在堂上,叽叽喳喳地谈天,张良坐在窗边望着天,盯着飞檐下的铜铃出神。伏念拿起他的注疏看了看,添了几笔,张良才回过神掩着左袖不经意蹭到的墨色,道了一声“师兄。”
“等到雨停的时候,就去采风吧。”伏念仍在专注地写着,甚至没有抬眼看他,张良应了一声好,偏过头继续望着窗外。那时伏念与张良还没有闹到这样人尽皆知的地步,大师兄时常带着两位师弟出门。楚人善歌善舞,歌谣被尚不了解其含义的小童嘴里哼出声来,有种说不出的闲逸,仿佛能哼到岁月的尽头。
风景是美的,楚辞也是美的,张良时钟隔着半步的距离跟在伏念身后,又一次走了神。
       
“子房?”伏念有些不悦地唤了连唤了他两声,方才将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眼前。“何事?”
张良轻轻摇了摇头,“师兄可有闻到这廊桥下有些什么?”
伏念倾身半倚在栏杆上,只嗅到了草木散出的气息。张良又拜了拜,只那大概是错觉,说着又望向了远方。伏念曾听人说起过这世上有些人会有异于常人的五感,他想他的师弟或许真的感觉到了什么,抑或只是少年离开故土的无所适从——而无论是那一种,都需要身为大师兄的他投注更多关注——于是他要求张三先生每日早晚检查刚入门的弟子背书,忙碌的人无暇分心,更没什么时间离开书院;而书院四周的戒备巡查比照平日又紧密了些,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。一段时日下来,这段插曲被颜路归咎于伏念的过度紧张,以及书院所布置下的繁重课业;若非如此,在近乎于世外之境的书院中,儒生的日子本该是无可挑剔的惬意,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让人不满的事端来。
伏念谨慎地点了点头,认同了颜路的看法。三师弟原本满满当当的日子便又生出了闲暇来,而他本人习惯性地缩在书阁里,假装对师兄们的安排一无所知。
               
他同样不曾将连日来的异常诉诸第二人。
或许也算不上是异常,只是经常能感受到一种被监视着的视线,他找不出来自哪里。反常的是,对此他没有任何不适感,更像是有什么熟悉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。自此他时常坐在书阁的窗旁,看书看得困乏的时候再向外眺望,走神便没了先前那样明显。而他与伏念一样,同样不曾寻到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。窗边时常飞过一群不怕人的鸽子,他偶尔也会洒下些谷粒与它们消遣着时光,渐渐失了原先的目的。
张良本不是喜怒无常的人,这样过了几日,竟也没来由的生出了些厌烦来。他想自己大概是太过期盼远方的消息,才让这样平静的远离战火的日子显得格外难耐,他百无聊赖地将书简摔在案上,被他无端迁怒的鸽子纷纷逃散开来,唯独一只白鸽跳上了他的指骨。
颜路闻声投来了疑惑的目光,张良愣了片刻,转瞬将那只鸽子握在掌中,被过手去掐着自己的指尖为白鸽抹上了些血迹。
他笑着摊开了手,“它伤了吧,我回房取些药来。”那只白鸽温顺地坐在他的掌心,一侧的翅膀还配合地蹭着他的血。颜路微笑着点了点头,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中的公羊传上。张良半握着鸟儿回了房,一路上生员们向他作揖,他也都一一点着头回应。硕大的书院中,他从一头走到另一头,竟也没人看出流淌着的血有什么不对。
但那只鸽子似乎厌倦了他掌心的温度,在他的房门外挺起身抖了抖翅膀,不留神的时候飞走了。张良望着它离开的方向,久久不曾回神。指尖的血滴滴答答地落成了一个圈,他才反应过来,自己掐得有些太深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那天他与往日一样熄了烛火,却不曾宽衣,端坐在门后守着夜,终于捕捉到了潜伏已久的监视者。
张良到淮阳也不过半年的时间,平日里又不经常闲逛,片刻的犹豫后还是提起并不熟练的轻功追了上去,而后理所当然地被甩了开来,连身影都没能看清。明明是莽撞又冲动的举动,他仍是不甘心地在远郊兜兜转转了大半宿,偏又迷了路。披着满身的朝露回到书院时,又在廊桥下闻到了这种不和谐的气味,较之先前已浓烈了许多,淫靡的香气铺面而来。张良握着剑柄拨开灌木,才发现那是一株开得正盛的石楠。
“子房?”伏念带着晨读的孩童们路过,正撞上他有些凌乱的的样子,不由微微皱起了眉。“你是在…?”
“没什么。”张三先生揉了揉眼睛,将凌虚背到身后去,仰望着师兄一丝不苟的威严。
“啊…嚏,”伏念身后的学生忍不住打了喷嚏,而后羞涩的扯着老师的衣角,有些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。而整个书院的大师兄同样注意到张良身后飘来的气味。张良侧身一步,让桥上的人看清了那株白色的花簇。
“这花的气味实在配不上它的样子。”队伍里不知道那个小孩子心直口快说了出来,伏念连连咳了咳,朝着他使了个眼色,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课堂。张良自然弯下了身,将这株不速之客连带着根系挖了出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那株难闻的花没有被丢掉,反而被精心栽种在陶盆里。四周的帷帐遮了一层又一层,想必不会打扰到不远处师兄们的生活。紫兰轩前后也栽种了许多石楠,烟花之地配着这等事物,让欲望无节制地暴露出来,所有真实都被掩盖在刺鼻的花香下,纸醉金迷便能忘了远方的锣鼓和号角。而张良身处清心寡欲之所,自然小心翼翼地藏起了它。儒生带着莫名的满足感躺下了身,将先前失败的追捕抛到了脑后。
但似乎是故意要与他作对一样,他望着石楠花投在帷幕上层叠,忽然间又感到了一丝被监视着的视线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“卫庄兄?”
张良猛地坐起了身,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便冲进了院内,“是你吧?”
“先前的人也是你派来的?”
儒生一句句质问着,换不回一声应答。张良拉了拉领口,顶着风努力寻找熟悉的身影。质问一声声弱了下去,质问的人也瑟缩在风里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甫一打开房门,连帷幔上的花影也不见了。诸多不顺心的琐事交织在一起,明明都是无关紧要的,张良却少见的难过起来,双手抱在膝盖上,缩成了一团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他的手指忽然触到了温热,粗糙的皮肤摩擦着他的歪歪扭扭得绑带,蹭的有些痒。
“石楠行气活血,你这样摆在房间里,又这样捂着伤口,不知道要多少日才能结痂。”低沉的声音一出现便是责备,张良惊喜地抬起头,果然是熟悉的面孔。而后不由分说地被拆取了绷带,让伤口见了风。
张良有些委屈地抽回了手,“新政乱了这么久都没有都消息,庄兄难道不觉得过分吗?”
卫庄坐在他的跟前,顺手带上了门,隔绝了夜里的风。
“让你以为我死了,也是算好事。”高大的身影沉默了片刻,缓缓说了出来,“这里不是很好?”
儒生有些偏执地将手探入他的胸前,采下来的花已经被袍子压作一层薄的可怜的纸。
“儒家很好,淮阳也很好。”张良揉开已经蔫了的花,敷在自己的伤口上一些,“秦王的野心不止于此,战火迟早会烧到这里。”他痛得抽了一口冷气,重新流浪的剑客拾起他的手,而后嫌弃地衔起那些花,轻轻吻了上去。
“何况我们不属于这里。”儒生顺势婆娑着他的眉骨,说道,“我们。”

Fin.

六博

焦虑这样的东西,往往是随着时日累积而成。
先师云三十而立,年过三十尚不能建立一番功业,退亦无府衙子嗣,纵然衣食无忧,总归是有些焦虑的。然兵戈四野,世人尚无安然老去机会,有幸能活过三十个春秋,这点微不足道的负面情绪便可忽略不计。况不乏早殇之人,更不乏无度挥霍着自己生命的行乐者。

不巧的是,卫庄从不这样乐观。
无形的不安和压力蔓延开来,待到足以被宿主发现时,几乎快将人蚕食殆尽。

也不是没有征兆的。
他到淮阳的日子说短不短,先前却一直避而不见,若不是已经知道张良得了消息,他未必肯一时心软现了身。灭顶的疲惫感自头顶浇灌下来,一瞬间便让人失了意识,以至于卫庄扶着额瞥见案前的读书人周身都是暗淡的黑,而他甚至还花费了片刻来思索前因后果。他不过是抢了眼前人一株花,连意识也跟着丢了。

“什么时辰了?”卫庄沉思了片刻,决定打断了夜读的人。猛一掀开被子,被冷风吹着方才反应过来,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单衣,他本就不想动了,甚至起了一丝继续装睡的念头。

张良伏在案上不回答,只是烛火还亮着,又被木合页间的风吹的摇曳,看着是一副苦读的样子。
“子房。”卫庄又唤了一声,还以为这人还在气着自己隐匿行踪,无奈地离了温热的被衾中,几步上前挡了那门间的缝隙。霎时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,他才发觉书生是睡熟了。卫庄莞尔,抬手间罩上火光便揽着人上床,将原本独自霸占这张床的计划抛到了脑后。他在外侧卧着听风,却是睡不着了。

哪里都好的书院唯独风声大,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散的思绪,卫庄心知自己气血郁结心头,小心辗转枕着自己的小臂,不愿扰了身侧的人。久卧不眠,原本黑暗的环境愈发清晰,索性起了身,难得想要醉上一醉。

张良的房里自然是没有酒的,床屉中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粉和茶叶。凡事过尤不及,儒生夜里熬得久,再好的茶叶喝得多了,也会闷得喘不上气来。赶上连着几宿不眠不休的时候,连到底是睡着还是昏着都分不清了。卫庄撇了一眼塌上的人,将随手翻出来的罐子放入更深处,不着痕迹地将药粉与茶叶分隔开。
真的细究起来,淮阳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他连轴忙着。再说案上摆了一副木盘,六博十八茕。卫庄哼了一声,倒觉着这更像是无心书卷之举。

夜来无事可做,他不知怎地坐到了案前,把玩着几个骰子,手中温柔的玉质竟叫人着了魔地盘着。
“醒了?”张良大概是被金玉之声惊醒,揉着惺忪的睡眼望着他发楞,想不起自己是何时爬到床上去的,“怎么有兴趣看棋了?”想起卫庄尚未说起这数年的经历,他也不去问,只是闲聊着些不知意义何在的琐事,若不是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,恍若仍是早些年身在紫兰轩悠闲时日。

“六博也能算是棋吗?”卫庄覆手间将骰子悉数掷进了盅盘,“又何时对这些不入流的玩应儿起了兴致?”
“街摊上看来的,”张良清醒了几分,双眼亦适应了黑暗,“消遣终归是消遣,还分贵贱吗。”他叹了口气,看起来清秀了不少,眉眼间也长开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,“卫庄兄也觉得轻浮了些?”他说着欲起身掌灯,起了身冷不防瑟缩了一下,被那人看在眼里,又轻笑出来。

“只是觉得那时便该教你的。”卫庄讲话一向没头没尾,也不知那时是哪时——“韩非曾还收了一副墨玉的摆在紫兰轩里,若早给你带出来好歹不算浪费…”
张良说着不觉可惜,面上是有些难过得,先前没能讨个说法,此时又绕了回去:“相国运出新政的哪样不比得墨玉贵重,莫说原本只是留作万一用来搬救兵的——若是当真卷了全部家当,大敌当前,岂非叛国。”
卫庄听他论调,大有不得解释不罢休之意,又像是要把往日里不能言说的苦闷一口气吐完似的,才知这人在这些读不完得书卷里,终归是寻不到半分如意,倔强更甚从前,连声祖父都不肯唤了,一时竟接不上回答。
张良也不习惯这样得无名火,缓了缓道那韩室家产都已不懂声色地安置在城里,若是有需要他凭着暗语即可取回;又说自己托了人开了几家店,便是先前他联系得那几处。卫庄默默听他说完,神色始终淡漠着。
“我只在这里耽搁几日,见了楚王就走。”卫庄将手臂搭在膝盖上,看着眼前的棋盘,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。他不想再让这人失望,索性不再给任何承诺。

张良见了也不恼,只当他不存在,翻下身便睡了。清晨起身时见他拿了书在读,自顾自洗漱换了衣服,临了出门才问他是否要走。
卫庄摇了摇头,张良终于笑了笑,打趣说那便辛苦卫庄兄饿上一天了。

晨课张三先生向来是最后一个到的,今日早了许多,入了堂不尴不尬的只有当家的一人,才迈入半只脚便方想退出来。
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”掌门坐在尽头处端起茶,用刚刚好能让他听到的音量留住人。
“师父。”张良生生停了动作,安分地端坐下来。
“对弈准备的如何了?”
张良垂着眉眼,端出恭敬的态度来,“既然弟子日夜钻研棋艺,近日不得不错过老师的教诲了。”他说着又起身一拜,光明正大地告了假,叫人挑不出一处不妥。
“既然王上有意指你去,莫要辱了儒家颜面。”掌门撇了他一眼,没再开口留人。

“这是得训了?”卫庄见他出门不久便又回来了,还黑着一张脸,回想起城里那些师徒不睦的传闻和风言风语,心下猜出了七八成,随手将没看完的兵法搁在一旁,“不知何人大胆触了张公子的霉头?”
张良将门小心合上,与他面对面坐下,这才掏出些糕点来。
“还不是怕卫庄兄饿死在这里,再让人拿了我去见官,害我去做了那偷食的人。”张良硬是撑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,唇舌愈发犀利不饶人了。

“你这边……怎么有人盯着?”卫庄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,他自始至终坐在墙侧,身躯与书架的影子融为一体。
“怀王的人。”张良挂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来,“不正是上将军的盟友吗?”自幼持重的少年公子从不是刻薄的人,偏偏对着这人生起气来,不讲公道了。“难道不是上将军托了人来的?”
许是明白寄人篱下的滋味总归难受,卫庄偏着头没有作答,第一场败仗便已经葬送了故国,所剩无非是败到哪一个地步,亦不曾思及从何处再起。他虽然来了淮阳,也说了要去见怀王,到底还没能下定决心终了这局坐等轮庄,或是搭上全部身家来换上一点微末补偿。

短暂的对峙没能应来和解,张良端着盘坐到了门外,在回廊里复了被来客拨乱的盘。卫庄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,隔着门与他说着合纵定是要战到最后一国,又说有了消息,或许能将成公子一并带回。公子跟着他到底是不方便的,不若说是张公子的远方表戚外侄前来投奔,哪怕是私生子也好。张良听着没有搭话,仿佛一心专注在几个棋子上,专注到连卫庄的离开都没能发觉,兀自攥紧掌心时崩开了绷带,还残留着石楠花的浓郁的气味。

七日后张良当真就搬着那六博的木盘进了殿,卫庄坐在项燕身侧,看着张三先生一步一输,池中的鱼不消半个时辰就被吃了干净。怀王抚掌大笑道看来今日张公子的运气不太好。张三先生道了声是,心道何止是不太好,他与人掷骰从来就没赢过。怀王笑了许久都没停下来,卫庄皱着眉咳了咳,端了正色,斥道张公子在儒家就学了这些吗?当真荒唐。

这等以博换弈的荒唐事当晚传到儒家掌门的耳朵里,果不其然被当家的罚了面壁。张良求之不得,又有了不出课的理由。
“舒心了?”刑堂不比卧房,跪是要直接跪在石板地上的,卫庄替他拿了个垫子来,“赌气也不是用这么个法子。”
“谁说我是在赌气?”张良锤了捶腿,“骰子这样凭运气的东西,输赢皆是天命。再说我这样不求功业的二世祖,轻浮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?”

“凡赌者,”卫庄无可奈何地叹气,“个中之道自然是——”,他说着从袖中掷出了一袋三十六个墨玉骰子,零零落落地坠了一地。“出千。”
张良眼中的身影骤然放大,蹭地红了脸。
“ …这若是紫兰轩里,“他故意说得暧昧,”输了便是要宽衣的。”
刚扮过二世祖的儒生气恼地咬着他的耳垂,说本公子哪次去紫兰轩吝惜过钱财,跟着你这个老板赔上了不少可有说过什么,庄家还好意思出千?一口轻磨着不解气,又狠狠地咬上肩,责问上将军到底是做的哪路生意,这么多骰子是要开赌坊吗。
“这般伶牙俐齿的,才有几分蛮横的样子。”卫庄掐了掐他的腰,认真地环着那人不安分的一双手,把焦虑一扫而空。
“不如开在西城吧。”

Fin.

偎寒

张良纵身跃至卫庄身边时,甚至顾不得两位师兄就站在面前了。智冠七国的张公子想不到,究竟怎么会闹至这样的局面。
卫庄大概伤得很重,光是听着身后压抑的喘息声已能感觉到沉重。张良轻轻将剑鞘推开了一条缝,黑袍下的凌虚做好了出鞘的准备。

“这位先生,”班老头上前一步,朝他这个不速之客抱拳行过礼,“这是墨家与流沙之间的恩怨,与先生无关,还请行个方便。”
张良微微仰起头,眼见两位师兄已将手搭在剑上,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过早的说服儒家放下与墨家的恩怨,以至于如今砸了自己的脚,连回答都做不到。
大铁锤见他不出声,不耐烦举起武器,“不是流沙的人就赶紧滚,否则休怪我这铁锤不长眼。”

张良只得后退半步,撑起了倚靠在树旁的卫庄。
“真的是流沙的人吗?”颜路有些怀疑地问。两位儒生虽站在一旁,没有墨家咄咄逼人的态势,亦比出了起手式。
张良急欲脱身,架着卫庄猛一起身,不料未曾带起,反被牵扯向一旁。砰地一声,扬起一阵风尘飞沙。

“人呢?”大铁锤第一个冲上前去,发现树旁竟有一个坑洞,深不见底。朝内喊话甚至能听到回音,不敢贸然追下去。
未料到突如其来的变故,张良也不及反应,下意识环住了剑客的腰。他的体格本算不上弱小,站在寻常人中也能高出一头,但远不及卫庄的壮硕。从高处急坠而落,自然被压住了半个身子,伤到了肩,无法动弹。
张良推了推卫庄,万幸的是,周围还有丝丝月光照入,竟隐、约有一条石路出现。儒生思及故国黄泉,又看了看四周,觉得这里大概是什么人修建的通路。努力用另外一只手推着身上人坐了起来。
不料迎来了出乎意表的吻。

由浅及深,儒家的三当家几乎要被漫长的窒息夺去意识,又随着面上突如其来的冷风清醒过来。卫庄掀开了他的风帽,不经意间已解开唯一系带。
“卫庄兄!”三当家蹭地一下红了脸,也不知是因为羞愤还是恼怒,“你故意的?”他说着便撑要撑着剑起身,又被人一把拉回到怀里。
“嗯?”剑客抚摸着他的肩胛,还未用力,张良已咬着唇撇过头去,被月华照亮的灰霾中映衬得格外苍白。
“就这样回去,你的师兄也会知道。”卫庄在指间微微用了立,试探地按压着故人的骨骼。此时上空又传来了树叶的摩擦声,听得张良心烦意乱,一把拨开他的手,将风帽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。他知道卫庄是怎么想的,却不明白卫庄对墨家怎么就这么看不上眼。更想不到不过短短数月,流沙已然四面树敌。

张良仅剩一只能动的手攥着剑,此时又被人抱在怀里,无论是怎样的姿势都会压到内侧的肩膀,丝丝疼痛传来,简直令人愈发气恼。
卫庄带着他闪到一旁的拱洞中,低声伏语,“别动。”
话音未落,大铁锤手中握着一根藤曼,落在了他们先前的位置,手中还举着火把。卫庄竟还朝他不屑地笑了笑,朝着通路深处走去。

“别跑!”大铁锤想也不想地随他们进了拱形洞中,随着细细簌簌的滑落声,追来的不止三四人。
“这就是你想结盟的人?”卫庄挑着眉低声问道。两道铁栅栏瞬间将来人分隔开来,卫庄挑衅般地回头看了看,被困其中的人挥动铁锤砸在铁栏上,纹丝不动。
张良颇有怨念地看着卫庄,不满地抬起膝盖踢了踢身上的人,埋怨这人分明是有意引诱。
“是他们追着我在先。”卫庄挑衅地扬起头,随手用石子打落了几人手中的火把。“怨不到我算计。”

流沙和墨家结下的梁子着实不好解,张良暗自叹了口气,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手臂复原。
“唔?”遮着脸的来客忽然被推在墙壁上,当着众人的面又一次被夺走呼吸。卫庄压制住了斗篷下挣扎的人,挑逗地摸上了他的腰。轻轻一抽,系带随着束腰落了地。
“嘘…”卫庄近乎贴在张良的脸上,瞥眼望了望来处,赫然是伏念凝视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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轰隆一声响雷。

张良猛然坐立带起了被子,汗水被风吹着,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身后人揽住他的身,侧吻着他的鬓角,安抚大约是被噩梦惊醒的人。
“对不起。”张良一手拉过被子,翻身压着人躺回,卧在壮实的胸上,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。
卫庄挑着眉坐起身来,放大的面庞上眉角格外清晰,张良眯着一道缝,不解其意。那人便用食指拨过胸前,无法平缓地跳动在指尖下过分清晰。

“对唔…”张三先生又一次为自己的惊扰道歉,作势还未起身,半句话被衔进了口鼻,腰身揉进了被衾里。

红粉色的闪电划破夜空。

欲望没来由,卫庄向来奉行及时行乐,窗外的桂花被风吹得满塌,美玉在怀,断无压抑的理由。

张良深陷在甜美得窒息中,分不清究竟是悸动或情动。
像往日温存时一般,卫庄一手握在他的腰间,吮吸着肩胛。不过微微一用力带来丝丝痛感,恍惚生出移位初初复原的错觉。
“离开如何?”卫庄声音拖得慵懒,半真半假地问。可张良在这事上从来无法二心,只懵懂地问“哪里?”
“儒家。”卫庄戏谑道他竟忘了身处何处,身下贴合着的肌肤摩擦着挑拨,烫得一路向上烧到耳后,让身下人敞开身子贴了上去。夏末初秋,正是雨前的闷热,不时有凉风吹走香汗,吹得儒生又打了个冷颤,清醒过来。

“…嗯,”身下被粗大的指节探入,或许这样放纵的不适感才是让人清醒的契机,儒生想起戛然而止的梦境,若是未曾惊醒,他们该是就如此当着众人的面纠缠在一起,做着所谓有辱门风的事。
危险又旖旎,张良止不住地想。

“不是说不想再留吗?”卫庄得不到回答,微微曲着手指转动一番,又惹来身上更紧的环抱,还以为自己弄痛了人,手下便轻缓地在穴口摩擦着,又腻了些油脂轻轻搓着,再探入便会滑出许多。
“若是被师兄看到了…”张良卖力地喘着气,“你说,他会不会将我逐出师门?”儒生的手总是冰冷的,抚上柱身时简直令人无可忍耐,卫庄还未听他说完,未及入室便险些汹涌而至,连忙抽出手来按住还在玩火的拇指,深吸一口气。

惊雷又起一声。

“——够了!”他低声打断撩人的动作,而后托起瘦长的身形,猛然挺身直入,将隐秘处亲密地结合在一起。霸道的剑客将人逼出一声呻吟来,“你随时都可以离开的。”他拥着怀中人时向上提了提,恰好是交颈的高度,轻揽着人紧紧依靠着,青丝银霜缠绕在一起,“九年了”,卫庄连动作也顿了顿,“逆流沙早已不是从前的流沙。”

谁都看不到谁的眼睛。

张良不安分地晃了晃,或是刻意不想回答,或是被欢爱蒙了眼,身下催促着友人的抚慰。卫庄甚少在情事上磨人,现下偏不愿顺着他起伏波澜。被卡欲海中不上不下的人无法疏解,难耐地红了眼。交叠的人影倚偎在窗边,被窗外的满树吹落的桂香窥得浮滑。卫庄仗着自己一身火热,半身皆曝露在微风中,连里衣也不曾披。张良卷缩在他的身躯前,怀着艳羡感受冷热的交替。

纵有千般怨言,还是放不下。原本想要逃离的人,已然深陷情义之中,无可抽身。

张良愤恨地扯过两缕银发,深吻上被拉近的头颅,又疲惫地用两臂搭在他的肩上,将自己放空。卫庄沉浸在舌尖的跳动中,不想抵抗这种讨好的方式,双掌捏着纤细的腰身顺势摆动起来,遂了书生的意。

一室春意,嫉妒得阴云撒下瓢泼大雨,噼啪的水声隔绝了外界的声音。
卫庄拉过被衾,却没有关上窗,反身将张良压在窗旁,俯身在他耳边。
“能让客人甘冒骤雨前来,必然事出有因。”
张良迷醉地看着他,心道唯一的客人不就是你吗?向后仰颈探出窗外,没察觉到任何与众不同。
“听。”卫庄搬过他的头,紧贴在墙沿上,张良几乎屏住了呼吸,方才听到一些有规律的咚咚声。

“高渐离?”卫庄挑了挑眉。
张良愣了一瞬,立刻撑着身抽离了温热的怀抱,扯过搭在一旁的里衣,扬袖批在身上。又觉得不妥,匆忙系了腰带后扯过被子,将卫庄整个人遮在里面。
卫庄不耐地掀了开,床榻本就在屏风里侧,莫说看不见,便认了出来,又能如何?他不怀好意地想,求之不得。

叩门声适时响起。

“何人?”三当家若无其事地点上一盏灯。
“张先生。”熟悉的声音响起,果真是高渐离。吱呀一声拉开门,这才看见两个身批黑袍的人站在门外。雪女也来了。

“雨夜到访,不知二位所谓何事?”
张良装作困乏地模样,给自己披上外衣,将人请进了门。

“先生,”高渐离将伞搭在门廊内,轻声关上了门,“在下此行是为巨子而来。”
“传言流沙首领坠崖失踪,他们的人最近在各地到处活动寻人。”雪女攥紧了领口的扣子,一脸担忧,“我们的人实在走动不便,一来是请张先生近日不要让巨子出门,二来……”舞者微微垂着头,难以开口。
“二来想请先生暂时收留。”高渐离见状俯身一拜,“在下亦知此事为难,只是事关巨子……”

张良叹了口气,“此事恕良无法做主,”他思忖片刻,站起身,“颜师兄上次虽应了二位所求,昼夜起居,难免会碰上伏念师兄。”
“不知可否请伏先生一见,”高渐离脱口便出,方觉有些不妥。
张良摇了摇头,“伏念师兄若是知道此事,只怕连天明和少羽也无法久留了。”

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翻动。纵然有暴雨遮掩,仍足矣让室内人听在耳中,一时相对无语,尴尬至极。
张良侧目而视,看到屏风上映着朦胧的半身人影。

对座二人满是讶异。
“佳人在侧,二位来的不巧……”张良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来,抽出一柄伞来,“罢了,我带二位去寻颜师兄。”
又一阵雷鸣响起。
高渐离起身摆了摆手,“先生且留步。”忙带着雪女起身,“是我等扰了先生良夜,抱歉。”
“先生留步。”雪女面上也浮现一层红晕。

突如其来的插曲同样匆匆结束。张良拧着起眉头捏了捏卫庄的肩,后者略带不满地将双手支撑在床上,扬起头凝视着情人。
“张公子原是来者不拒?”卫庄抬起右手搭在情人冰冷的指尖,用力拉过,抱了满怀。“难怪要留在儒家。”

张良避开了剑客肩上的伤口,轻轻用手弹了一下,继续未完的情事。“你故意的?”闻询的声音低哑了许多,尾音淡得被掩在雨声中。
“真想让你的师兄们知道你都做了什么。”卫庄一手握着他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,翻身将人压倒在半温半冷的被中。“比如我们做的事情。”
“伏念师兄未必不肯反秦。”张良缓和着故人的逐渐抬升的敌意。“流沙也不一定要与所有人为敌。”

“我是说现在,”卫庄点破了他那点儿故意避开的心思,抽开松垮的腰带,“这样……”火热的指尖在书生光洁的胸膛上打着旋,“叫做偷情。”

Fin.

送暖偎寒即偷情。(虽然是元才有的说法